亲爱的父亲:
今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一号,只有九天就要过年了,雪下得这样深,天气是这般的冷,在我倒不觉得什么,就困苦了家里了。我每每喜欢下雪,不是吗?雪景是多么美丽,银白的宇宙,咳!银白的屋,银白的天空,银白的地面;一切是白了,一切都闪闪的发亮了,就连那粪坑,秽堆都穿上了最光荣最洁白的雪了;虽然它的本身是那末糟,但是在我眼里却只看见一个整个的银白的宇宙了!因此,我是十二分的喜欢!喜欢这样的雪永远永远压盖着宇宙。父亲,你说我是怎样的回转到小孩一样的心地了。父亲,我诚然很年轻,我应该还是个小孩才好呀!但在过去偏偏又是老大得了不得,几乎什么都像八十岁的老公公了,我自己也总喜欢去学着老,总以老的为好的,老资格为光荣的事体;但现在转变了,我处处都想学着小孩子,学着她那种天真、自然的形状,我只觉得我应该请小孩子做我的先生呀!父亲的身体如何?母亲的身体如何?我非常想念。我总希望母亲也能看穿些,快活些;不必兢兢于一切,不必过分忧愁忧思呀!这是一时的情形,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;做人不吃苦,人是不能算人的,我们也真像吃青果一样的有滋味,我们在辛涩的里面有甜味。我们虽然苦,但我们的良心没有受罪;我们虽然苦,我们依旧有我们至高无上的精神的愉快;总之,我们是真理的追求者,我们是最公正无私的人,我们是最快活的人呀!十八年过去了,这是一封十八年底的家信,照例应该将我这一年来的读书情形,心里的变动,环境的转化等等,详详细细的报告给父亲听听,但是,父亲啊!这又怎样报告起呢?父亲,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,“我竟将十八年荒废了去了。”我只有恳求你宽恕我的堕学,只有请你准许我的要求:“给我在十九年里有一个自新努力读书的机会罢!”再谈了,祝父亲母亲康健愉快,弟弟妹妹身体好!用功读书!并颂新年快活!
儿子潮 上1929年12月22日